香港城市民歌新浪潮
文 | 朱耀伟
八十年代初期，粤语流行曲青春焕发，除了新一代年轻偶像冒起之外，香港也卷起一阵民歌热潮，为乐坛注入活力。
香港民歌热潮源自早期的校园民歌，一群学生或多或少受台湾校园民歌影响，开始唱出自己的校园民歌，后来在唱片公司及音乐人推动之下，发展成以创作有关香港地道题材为主的「城市民歌」。
按当年在香港大力推动民歌的音乐人韦然的说法：
「城市民歌是一种曲式和风格，可说与民歌无关，是经过很多种音乐形式汇合而成的一种单纯的音乐或曲式体裁。传统民歌的定义为民间衍生出来的歌曲，但在城市里，传统的风格不再存在，故衍生出一种新形态的歌曲体裁，每种歌曲体裁再归纳为不同类别，如rock（摇滚）和jazz（爵士乐）。部分有城市歌曲风格的，则归类为民歌。」
那个年代的香港城市民歌展现了立体的都市叙写，使「香港」这个城市变成有深层指涉的符号象征。
城市民歌的基本意念和写作态度，可借郑国江先生填写的《城市民歌》的歌词来说明：
这歌不必太美丽，
只想唱出了问题，
人人能用心语话，
不必解语花……
这歌不必要太劲，
只想引起你共鸣……
我愿能将身边一切，
做歌曲的一切……
民歌为何会在八十年代初的香港流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固然是台湾校园民歌的影响。
民歌热潮在七十年代中后期席卷台湾，其后更传到香港。
早在1973年，台湾民谣歌手杨弦在被称为「原住民民谣之父」的胡德夫在淡江文理学院国际学舍举行的民歌演唱会上发表了由余光中诗作谱曲而成的《乡愁四韵》。当年时机尚未成熟，回响未算很大。
杨弦
1975年6月6日，杨弦和胡德夫在台北中山纪念堂举行的「中国现代民歌之夜」可说正式揭开台湾现代民歌的序幕。演唱会以余光中、徐志摩等诗人的诗为歌，其后洪健全文教基金会更支持杨弦制作唱片。
《中国现代民歌集》9月正式出版，收录演唱会的八首歌外还加入杨弦谱自余光中《莲的联想》诗集中的《回旋曲》。唱片出版之后，惹起不少争议，但无论如何这张带动「唱自己的歌」热潮的专辑成为台湾音乐史上最重要的唱片之一，标志着一个民歌时代的来临。
唱片《中国现代民歌集》
1977年到1980年间，新格唱片公司连续四年主办「金韵奖」，再把青年歌谣热潮推高，亦孕育出齐豫和李建复等可以代表校园民歌运动的歌手。齐豫《橄榄树》（1979）和李建复《龙的传人》（1980）跨越海峡在港掀起热潮。
当年香港大专学生受台湾现代民歌运动影响，最先在大专界掀起民谣风，香港专上学生联会于1980年举办「大专民谣风」，希望「鼓励大专同学创作一些健康、新鲜和积极的歌曲」，「并且推广至社会，改变社会风气」。
虽然同样源自校园，但因两地历史文化背景迥然不同，香港民歌风格题材亦自成一格。
台湾民歌运动主要推手陶晓清亦如此评论两者的分别：「香港的环境跟台湾不一样，大家所受的文化与教育背景不同，所以发展出来的东西，在感觉上也不一样。香港的作品是很极端，要不是很洋化，就是有很中国小调式的味道。」
「台湾民歌之母」陶晓清
诚如著名乐评人周慕瑜所言：「由于受到台湾新普通话歌曲的影响（俗称校园歌曲），本港已经掀起一股革新流行歌曲的暗流。」
黄志华
资深中文歌曲评论人
曾以李谟如、周慕瑜等笔名评论中文歌曲
八十年代初，校园民歌不但在香港大专界掀起热潮，也大大拓宽了香港流行乐坛的论述层面，又成为培育流行音乐人的摇篮。
《昨夜的渡轮上》原唱者李炳文强调香港城市民歌的特色：
「当年我们唱的歌将生活点滴形式放进歌曲中反映香港的特色文化，什么是特色文化呢，如不同的地方，香港有很多有特色的地方，所以便有关于南丫岛和浅水湾为主题的歌。又如渡海小轮是当时很多人乘搭的交通公具，从等候渡轮等环境因素下，呼吁人们去想想人生问题……民歌就像一股清流，让人可以得到忙里偷闲的愉快感觉，在忧愁时给予人们鼓励。」
这些城市想像，点点滴滴累积而成青年人的本土文化身份，又可体现香港的「时代精神」，而这种「时代精神」在民歌热潮退却后仍能以不同方式呈现。
曾经出版个人民歌专辑《梦里梦外》的邓惠欣如此解释民歌热潮：「民歌只在流行曲的空档期出现。我认为一向乐坛有两种动力，一是流行音乐，另一力量则是每隔一段时间发掘一些有创造性的音乐，例如城市民歌，之后有band sound。」
香港城市民歌大概在1980年开始，1982年踏入高峰期，到1983年热潮渐退，虽然来去匆匆，「唱自己的歌」的青年人在那几年间对流行乐坛作出了短暂但深远的冲击。
民歌热潮减退之后，「时代精神」又在乐队组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为八十年代的香港流行音乐在张国荣、谭咏麟及梅艳芳之外另添异彩。城市想像不但在如小岛、达明一派、Fundamental、风之Group和City Beat等乐队的作品中继续驰骋，就连主流歌手的作品也多了不少城市意识（如潘源良为林子祥填词的《昨日街头》）。
1993年，宝丽金唱片主办「城市民歌创作大赛」，更出动旗下一线歌手主唱优秀作品，出版《城市童话》专辑，其中张学友《童话》、关淑怡《一首独唱的歌》和李克勤《看海的日子》等都流行一时。
《城市童话》专辑
踏入千禧年，民歌还是继续唱下去，不但有大大小小的民歌音乐会，笔者也曾有机会与潘健康和《昨夜的渡轮上》原唱者李炳文在2003年与香港浸会大学合办「风再起时：全港学界民歌创作比赛」，当时的宗旨是推动本土城市民歌文化，提倡创作风气和提高香港人欣赏和创作流行音乐的水准。
本文作者朱耀伟
现任香港大学现代语言及文化学院教授
香港研究课程总监
比赛分新曲新词及旧曲新词两组，决赛于2003年12月13日于浸会大学会堂举行，以参赛人数而言，反应或不如八十年代般踊跃，但结果新曲新词组冠军及最佳演绎奖得主冯家俊日后也进军乐坛，不但是香港男子唱作组合goldEN的成员，也为不少主流歌手（如李克勤及谢安琪）作曲及编曲，以民歌为题的演唱会也不时举行。
1998-2001年间，《那段唱民歌的日子》三度举行，让几代香港人重温一段青葱岁月，监制韦然包办曲词的《那段唱民歌的日子》（冯夏贤主唱）道尽听民歌长大如我者的心声：
民歌像昨日故事，
岁月里消逝，
民歌像往日故梦，
我响往。
那段唱民歌的日子，
满路有阳光的欢笑，
韵律似晨曦的清新，
舞步带黄昏的诗意……
是这世界早改变了，
人更世故变得老练，
要痛呼空虚的一生，
胡胡混的失去自我。
那段唱民歌的日子，
那日再重温多一趟，
再踏上民歌的音阶，
再伴你乘风轻轻唱。
「是这世界早改变了」，那段唱民歌的日子，已回不了去，难免令人伤感。
韦然
新一代词人小克三十多年后续写民歌经典《昨夜的渡轮上》，续篇《这夜的渡轮上》（曲/唱：罗力威）同样叫人唏嘘：
……日后望这方，
想披起战衣抓不住，
没错闹市像个逐渐废掉了的城池。
两岸凝眼对着破碎的诗，
混乱得可以，
用情怀乱建繁华标志，
已太迟。
当天如何劳累不息比赛，
今天为何寻梦风景不再，
望向大海，
让我问句：
怎么爱，怎么爱，怎么再不可爱……
笔者那几代香港人一同走过一段唱自己的歌的青葱岁月，如今青年人「想披起战衣抓不住」，粤语流行曲亦江河日下，何时可以再唱「苏醒何妨从头开始」？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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